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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| □刘振广
早先,邻家大伯开馒头房,因此备下一座磨坊。
磨坊设在大伯家西厢房,占用两间屋。一盘青石磨,安在朱红颜色的杜木磨盘上,干净、结实。上边的石磨扇侧面,抠了两个孔,楔进两根木橛,把磨杆摽牢。磨杆上拴一具驴套,套上毛驴就拉得磨扇嗡嗡转。磨顶放着一个大罗圈儿,保障堆放上去的粮食不撒落。毛驴拉动上边的磨扇,粮食就顺着插了箭杆儿(高粱长穗的部分)的磨眼儿,淋淋不断地往下流注到两扇磨扇间。控制粮食流注快慢和多少的机关就是磨眼里的箭杆儿,想快想多时少插几根,想慢想少时就多插几根。上下两扇石磨相摩擦的工作部分,錾出纹理,锋利如牙齿。靠着磨扇的重量和纹理的“咀嚼”,石磨把粮食碾压得粉碎。粉碎了的粮食雪花般落到磨盘上,磨磨人不停地用簸箕打扫下来,到一旁的大笸箩里去筛,再把粗的颗粒倒回磨顶上。如此循环往复,粮食就磨成了齑粉。
进入腊月,到了农闲时节,便很少再有人家买馒头。邻家大伯的馒头买卖进入淡季,便不再做。这时他家不再磨面了,众乡亲就来借用他家的磨坊。借用磨坊需要提前预定,邻家大伯为此专门预备了一个小本本,按先来后到,挨家逐户一一登记清楚。到了谁家预约的时间,谁家就牵着自家的毛驴(没有毛驴的到亲朋好友家借)到磨坊来磨面。邻家大伯不收费,但乡亲们都不落忍白用他家的石磨,多少都要有所馈赠。或一升半角的白面,或少许土特产,略表心意。邻家大伯很知足,他不在乎谁家给的东西多少,在乎的是乡里乡亲之间的情分,在乎的是每天收获的驴粪——他家种地从不到外边买粪,年年庄稼都长得很好,原因就在于他家一个冬天能攒好多驴粪。
到了预定使用磨坊的日子,家家都当大事情来做。那一天当家主妇是一定要唱主角的,还要带上一二配角——她的公婆、男人或者大孩子。一般是主妇看磨,帮手筛罗子。所谓罗子,是一种以薄柳木板弯成圆形、底下镶了用马尾、铁丝、铜丝编织成的罗底的筛面工具。罗底有稀有密,根据加工的粮食品种选择。比如加工小麦面粉,就用细罗子;加工玉米面、豆面,就用粗罗子。放一个龟背大圆笸箩,或者椭圆形腰子笸箩,在笸箩里再放上罗床(一种支起罗子的木支架),来回拉动磕碰,各样面粉就筛出来了。面粉大部分落在笸箩里,也有的飞尘飘落到人们的头上身上,飘落到磨房的房顶和墙壁上。磨房顶密麻麻挂满了白乎乎的尘吊,磨面人一个个都成了“白毛女”。特别是加工白薯干时,面粉轻飘,呛得人简直有些出不来气。
磨房磨面很辛苦。在那天寒地冻的季节,手脚冻伤的人不在少数。因为庄里人家多,有些订不到白天的人家只能订夜晚,北风呼啸,滴水成冰,其苦其累可想而知。
邻家大伯的磨坊,是从那年村里通了电、建起米面加工厂,日渐走向衰落的。但在磨房里劳作的情形,却深深印在了我的心里。现在,连村里曾经红火一时的米面加工厂也被淘汰,人们吃面直接到超市买回家,想吃多细、多精的都有,生活实在是太方便、太轻省、太幸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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