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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园被砸戏圣遭毒打
第八回
三娥诉冤肝胆震艺魂
话说成兆才与夜明珠骑着那匹白马,边说边走,晌午一歪就到了唐山。众人一看成兆才安全归来,一个个好不高兴。为感谢周一申叔侄仗义报信,戏社专门摆了一桌酒席。这且不提。
却说成兆才回到唐山后,一边参加演戏,一边修改戏本儿,一边等待杨三娥的消息。
这天晚上演出《花为媒》,茶园坐了个满满当当,连走道里都挤得水泄不通。戏开演了,茶园内鸦雀无声,观众的感情随着剧情的变化而波动。诙谐的念白,优美的腔调,幽默的对白,不断赢得阵阵喝彩。奇怪的是前排几个警察总是的交头接耳,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。
张无可(月明珠饰)正在唱“对菱花”一折:
……对菱花仔细看越看越好,
真好比九天仙女下云霄。
看完了上边往下看脚,
俩大脚你莫要笑,
现如今讲文明大脚为高。
思想起来心好恼,
女孩裹得什么脚,
裹得紧咧受不了,
裹得松了小不了,
劝同胞你们快放脚,
现如今讲文明大脚为高!
随着一阵掌声,传来几声口哨声,几个警察一边喊着“别唱啦!别唱啦!”闯上舞台。一个警察照准月明珠脸就是一巴掌,月明珠闪过,那警察打空,趔趔趄趄险些栽倒,顿时台下混乱了,有人高喊:“不准打人!不准打人!”
后台的成兆才及演员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闻声而出。
“长官,长官,这是怎么回事?“张彩亭又作揖又施礼地问。
一个酒糟鼻子的警察叉着腰说:“中华民国,不准演坏戏、粉戏,难道你们不知道吗?”
“长官,请问这出戏坏在哪里粉在何处?成兆才问道。
酒糟鼻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成兆才:“这……男女调情,胡搞乱搞,什么‘现如今讲文明大脚为高’,这是他妈什么词儿?污七八糟,伤风败俗!”
“长官此言差矣。”成兆才据理力争。“中华民国提倡文明,反对封建,宣扬自由利国利民,哪有伤风败俗之说呢?”
“住口!你是什么人?”酒糟鼻子傲气十足地吼道。
“我是成兆才,这戏是我编的,有什么差错找我一个人。”
另一个警察一听,。忙把酒糟鼻子拉到一旁耳语了一阵。
“呃——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编戏的成先生啊!”酒糟鼻子无不戏虐地说。
“不敢!落子艺人姓成名兆才子洁三,艺名东来顺!”成兆才挺着胸膛毫无惧色。
酒糟鼻子颠着一只腿,斜愣着眼说:“成兆才,你胡乱瞎编戏本儿,辱骂官府,替邪女喊冤,该当何罪?”
“不知道何处辱骂了官府,歪曲了良民,请长官指点。”
众演员一起而上,吵吵嚷嚷:“是呀,哪里辱骂了官府?哪里辱骂了官府?”
“别吵啦!”酒糟鼻子“咚”的一跺脚,向成兆才伸出手,“把戏本交出来!”
“什么戏本?”
“杨三姐告状!”
“噢?……戏本在我肚子里!”
酒糟鼻子环视了一下满台的演员,又瞅了一眼不肯走的观众,提高了嗓门:“你们听着!署长有令,限你们三天之内离开唐山,以后不准再来唐山演戏!”
观众席里乱哄哄,七嘴八舌议论不平:“为什么不叫演戏?”“你们也太霸道了!”……
“你们讲不讲理!”成兆才气得浑身颤栗,大声质问。
“这就是理!”酒糟鼻子冷不防照成兆才就是一耳光。然后一声令下,几个警察连打带砸,舞台上乱作一团。酒糟鼻子抡起枪托朝成兆才打来,月明珠抢先一步,双手托住,另一个警察举起一把椅子狠劲的砸在成兆才的头上,成兆才顿时躺在台上,鲜血淋漓,不省人事。众人一见成兆才被打,都吵吵嚷嚷气势汹汹地奔来,酒糟鼻子向空中开了一枪,趁茶园大乱之机,警察们逃之夭夭。
月明珠把成兆才背进住室,周一申赶忙请来一位郎中。郎中切了切脉搏,包扎了头上的伤口,又扎了几针,成兆才渐渐苏醒,想坐起来,伤口钻心疼痛,又险些晕倒。月明珠扶着成兆才,哽咽着说不出话来。郎中开了几付草药,嘱咐大家不要打搅,需要静养,过几天就会好的。然后长叹一声,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“这世道,哪里讲理去”便告辞了。
人们守护在成兆才的身旁,心情沉郁,低头不语,屋内静悄悄的,一点声响都没有。约莫半个时辰,月明珠打破了沉寂:“我看今天的事又是高家的鬼点子,他家买通了警察署,要咱们的好看。”其实成兆才早就有所领悟。警世戏社在“永盛茶园”不知演过多少场戏,每场都有警察来捧场,今天为什么翻脸不认人呢?那个酒糟鼻子为什么要《告状》的戏本呢?人们开始议论纷纷,有的大骂警察蛮横粗暴;有的担心成老师一躺不起。麻雷子嘟嘟哝哝,埋怨成老师不该冒险编《杨三姐告状》这出戏:“在哈尔滨时我就劝成老师别写这出戏,可他就是不听,这不,找上了吧?”月明珠一听很不高兴,他反驳道:“你这话说的不对,穷苦人受欺压,有冤无处诉,难道咱们连编出戏出口气儿的份儿都没有吗?”麻雷子挨了顶撞,大脸一红一赤地,嗓门儿也高了:“编!编!编!如今戏园被砸了,成老师又被打成这样,还不允许咱们在这演戏了……”成兆才微微欠了一下身子,静静地听他们争辩。张采亭挥一下手:“大家别争啦,还是商量一下下一步棋咋走吧。唐山咱们是站不住脚啦!”麻雷子说:“这事我看也不难,明天你跟月明珠带上告状的戏本儿,到警察署去认个错……”“什么?认错?谁错了?”月明珠激动地手舞足蹈,朝麻雷子大发脾气。“要去,你去!不过你得先退出警世戏社,警世戏社没有这样的软骨头、松蛋包!”“你敢骂我?”麻雷子怒气冲冲,凑向月明珠跃跃欲试。月明珠也不示弱,往前直闯,众人一看不好,急忙把二人拉开。“好,我是软骨头、松包蛋,我不配待在警示戏社,我走,到哪个戏班也不会受这样的窝囊气!”麻雷子说着就往外走。“要走我走,是我连累了大家不得安生。你们演你们的戏,我回家编我的戏本儿……”成兆才说着,颤颤巍巍地想下来,月明珠一下抱住成兆才:“成大叔,您不能走,您是咱戏社的台柱子呀……”张彩亭也批评了麻雷子,“我说麻雷子,你也太不像话了,成老师被打成这样,你还惹她生气!”麻雷子还想顶撞,金开芳一看这样下去会把事情闹僵,就劝大家先去休息,有事明天再商量,留下月明珠照顾成兆才。演员们无精打采地各回卧房。夜明珠给成兆才熬了一副草药服下,又安慰了成大叔一阵子,自己便靠在椅子上睡着了。成兆才喝完药眯楞着,头上的伤口一阵阵刀扎般的疼痛,他强忍剧痛,往事一件件一宗宗映入他的脑海,唉,这人是沧桑……
成兆才六岁时,爹就得了痨病,他跟妈妈去要饭,受尽了侮辱欺凌。地主狗崽子拿他开心,放出恶狗咬他,至今腿上还留有几处伤疤;十岁时爹死了,他给地主放羊放猪,吃的是猪狗饭,穿的是破烂衣。有一次他放羊饿得实在受不了了,掰了一个青苞米啃了,被陈百旺的狗腿子发现,挨了一顿皮鞭;十二岁时他妈去世,他就学唱落子,一副竹板伴他走东串西,尝遍了人间的酸甜苦辣。后来,他跟几个艺人合伙建起了“庆春班”唱蹦蹦戏,一直到吴家坨的改革,才由蹦蹦戏发展到拆除,又把大戏搬上了舞台,莲花落才有了生机,并能登城市戏院的大雅之堂,与京剧、梆子媲美。这些年他编戏本儿、导戏、演戏耗费了多少心血,历尽了多少苦难?由乡村,到城市,踏遍了整个冀东,走遍了东北三省,他不图别的,只图唱唱人间不平事,为穷苦百姓出口气,可是,就连出气的权利都没有。宇宙茫茫,何为苦海之岸呀……杨二姐,你冤枉。杨三姐,你刚烈。写出来,演出去,我的死活不足挂齿,怕是警世戏社毁于一旦呀!要是停笔不写,谁为九泉之下的二姐伸冤,谁为巾帼奇女立传呀……
“冤枉啊——”成兆才一激灵。更半夜谁在喊冤?随着又一声喊冤声,一个白衣素裹的女子由窗户飘然而进,站在成兆才跟前。“你是谁?”成兆才大吃一惊。“表叔,我是死去的杨二姐呀!”“你,你不是死了吗?”“表叔,我死得冤枉呀!”接着,二姐把她入高家门后怎么孝敬公爹婆母,怎么体贴丈夫,丈夫怎么虐待她,她又怎么被杀害叙述了一遍。成兆才说:“二姐,这事儿我都知道了,我正在为你编写剧本儿,不久就演出去,叫世人都知道有个刽子手高占英,杀死了贤惠的杨二姐。”“表叔,您编这样的戏,高家会害您的。”“我不怕,你看,这就快编完了。”成兆才指了指案上的剧本。“那我就谢谢表叔了。”杨二姐跪下给成兆才磕头,成兆才急忙上前搀扶,忽一道白光,二姐自窗户又飘走了。成兆才纳闷儿,我编了不少的鬼戏,不过是借鬼讽今,借鬼讽人,从未见过鬼魂,可今天……这时,忽听得门外一阵哈哈大笑,高占英带一警察,趾高气扬地进来。“啊,高占英!你这个杀人的恶魔不是被押天津了吗?”“哈哈哈……我家有钱,老子又出来了。”那警察张牙舞爪:“成兆才,把戏本儿交出来!”成兆才怒发冲冠,大义凌然;“为什么交出来!”“不交?给我抢!”高占英拽住成兆才,那警察就去抢桌上的戏本儿。成兆才拼命挣脱,扑向剧本儿,可是剧本早被警察抢在手中,他抱住警察死死不放,高占英抄起桌上的砚台朝他砸去,他只觉得头痛欲裂。高占英和警察拿到剧本儿扬长而去。成兆才忍着疼痛声嘶力竭地呼喊:“还我戏本儿!还我戏本儿!”
正在熟睡的月明珠被成兆才的喊声惊醒:“成大叔,您怎么啦?”成兆才睁眼定了定神,“哦,没怎么,我头疼。”
天已大亮。月明珠为成兆才温了温二淋药服下。忽听得外面唧唧喳喳人声噪杂。金开芳、张彩亭、小金铃、麻雷子等一群人簇拥着杨三娥走了进来。“啊!三娥子!”成兆才又惊又喜。杨三娥扑向成兆才,“呜呜呜”痛哭不止。成兆才抚摸着三娥的头急切地问:“三娥子,你什么时候从天津来的?高占英判了吗?怎么判的?”杨三娥强忍住哭声告诉成兆才,说高占英被押天津后,杨厅长就不闻不问,扔到脖子后面去了。后来听徐律师说,高家典房卖地,又凑了不少大洋送给了杨厅长,这样一直拖下去,高占英的死罪怕是给免了。天凉了,她又没带棉衣,还怕家中惦记,她打算回家告诉一声,顺便拿些衣服再去天津盯着杨厅长,如果杨厅长还不判,她就死在检察厅里。可她刚下火车就听到人们说昨夜茶园被砸,成兆才被当场打死。她买了些纸张赶到茶园,准备给成表叔烧些纸钱,以表哀悼之情。“成表叔,您没死我就放心了。表叔,叔叔哥哥们,这世道没有穷人的活路呀!我家的冤情害了表叔也连累了叔叔哥哥们,我永远也忘不了你们。不过,表叔这告状的戏您就别编了,冤就冤我一家吧!千万别编了,侄女求您了,表叔……”杨三娥说着,泣不成声,双漆跪在成兆才面前。成兆才两眼泪水闪动着仇恨的火焰,胸中如烈火燃烧。二姐被害,铁证如山,可凶犯却迟迟不判,天理何在,公道何存!他扶起杨三娥,用手擦拭着三娥脸上的泪水颤抖着声音说:“这戏我一定编出来,演出去!”众演员也被三娥的侠情义胆所感动,一个个表示支持成老师编这出戏。月明珠说我演杨三娥,张彩亭说我演杨二姐,麻雷子哭着说:“成老师,我错了,排告状戏您叫我演啥我演啥!”成兆才非常激动,他要三娥赶快回家去拿衣服,然后回到唐山,等把这戏排出来一块儿到天津演出,是非曲直叫天津的民众去评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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